南天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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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游互动丨头条大赛第8季丨俯下身子时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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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下身子时,离大地很近

龚会

今秋雨水多,一阵阵没完没了地拉锯。从薄衫衣裙到毛衣秋裤,似乎转眼之间。我寓居的地方,在桃花河不远处,每日都能接收风从河面来的凉意。清晨,撑着伞,带着耳塞听着喜马拉雅“博物馆之夜”。人行道两边布置着漂亮的绿化带,高大的香樟、银杏树之间密植着红桎木、矮杜鹃、假连翘、女贞等灌木。一夜风雨,湿淋淋的路上铺着银杏黄绿的落叶,一位戴着宽檐斗篷、披着白色薄膜的妇女,正一下一下吃力地清扫着。落叶粘在湿地上,她扫起来很困难,不时弯下身子用手捡。我经过她身边时,向她弯曲的腰身行了一个注目礼,轻轻地向外斜过伞去,怕伞边雨滴洒到她身上了。继续往前走,快到渡南路口时,差点踢到一堆树枝杂草。抬头一看,三四个与清洁女工一样装扮的人,看不到脸,不辨男女,正弯腰俯身在绿化带上,双手紧握又长又大的剪子,“嚓嚓嚓”地修枝剪叶呢。我取下耳塞,放慢脚步,听他们对话:

“喊你天晴了来,你也是,恁大年纪了,估倒要来,裤子都打湿完了哟。”

“你未必比我小嘿多吗?等天晴了来,老板喊其他人了,我到哪点找活路儿做嘛?落雨天哪有不打湿衣裳的。”

“对头,大哥,我们这些农村老婆婆儿找活路儿不好找,跟倒这个老板做,管他天晴落雨哟,做一天得一天,挣点算点噻。”

······

我眼里有些潮湿,鼻子酸酸的,往前走。在红绿灯处停下来,回头看向雨中那几个弯曲的身影,突然想让眼里的泪随同伞外雨珠一起滚落。应该是她们吧?十月中旬一个周六,我见过她们的,真的,虽然我今天没有看清她们的脸。

那是难得的一个晴日,阳光很好,我一个人觉得憋闷,就去桃花河边转。那时假连翘和红桎木都还有残花,偶尔一株桂花树还有余香飘摇。不知为什么,自己的脚步会随着桃花河拐弯,无意识地向着住过六年的“桃园水郡”走去。人至秋黄时,遭遇命运大幽默。似乎是一夜之间,我变得一无所有,还有莫名其妙的各种官司债务……几年苦苦挣扎,总算还能笑着活下去。不愿意再去看曾经栖息过的那个安静小区,不愿见到那个小区里对我很好的邻居。感激与怀念都默默隐藏在心底,触目伤怀又是何必呢?不想在人群里徜徉,连出来走路散心都选择中午,只想在静谧的桃花河畔,晒晒阳光,呼吸自由的空气。朵力7号后面的桃花河段,是近年来新城打造得最漂亮的河滨路。我不时蹲下来欣赏南天竹红艳晶莹的果儿,看着一片鸭脚木簇生的绿叶,红叶石楠在明艳的阳光下更娇媚了。黄金菊与葱兰交替在塑胶步道两边,赏心悦目。我的心渐渐飞扬,脚步也变得轻快。

转过一道弯,一堆堆杂草枯枝堆积在步道上,有点败兴。继续往前,才发现三三两两的中老年妇女或坐在地上或蹲在路边,正吃饭呢。不是盒饭,是瓷盅、塑料饭盒、保温桶等装着的饭菜,明显是自家带的。两位花白短发的大妈坐在路边长椅上,老式的衣服,一蓝一黑。蓝衣大妈一双有圆点的绿色胶鞋,黑衣大妈很瘦小,穿着解放鞋。两双鞋子上都沾满了泥土。看着她们一勺一勺往嘴里喂白米饭,不时从一个小食品袋里挑一点老咸菜,干瘪的嘴唇一下一下来回蠕动。我这几年常在古道老街走动,习惯了停下脚步与这些贴近泥土的老人说话。走到她们面前打个招呼,问候一声,她们回以亲切的微笑。蓝衣大妈边吃边和我摆谈,说她们都是这几年进城里的,有焦家、飞龙、但渡、太平等地来的。

“在农村做惯了,进城来空耍起要花钱噻。娃儿是不要我们拿钱出来,虽说六十岁过了老人每月有几十百把块养老金,但是娃儿负担也不轻。做惯了活路儿耍起咋子嘛,打整荒草还是得行。”

“你们做一天好多钱?”

“90。”

“做好长时间呢?”

“嘿嘿,妹儿,做活路嘛就是做一天噻,天亮了来,天黑了走。老板说中午只有一个小时休息,我们就带饭来吃,哪个还要跑去吃食店吗?”

“老板说是8个小时,农村人做活路儿计较恁个多做啥子哟,我们都是多做点,生怕老板嫌我们年纪大了,下回不喊我们了。”

我的心脏开始痉挛,看着她们枯瘦苍老的手,还沾着泥土,吃着咸菜下饭,连热水都没有一口,还那么知足。这些从土地上被儿女接进城的老人,她们不想成为儿女的负担。望着她们花白的短发,突然想起母亲,也是这样花白短发,八十高龄了,还总是想着在城镇边上开辟一块地来种蔬菜,在土地里拾掇着儿女餐桌上新鲜的菜蔬,她就心满意足。那天,我默默转身,原来积压在心头的个人艰难,已经无踪影。望着桃花河畔狭长的绿化带,突然奢望这些矮杜鹃、黄金菊、葱兰里多长些杂草,鸭脚木、女贞子、南天竹枝丫长快点,给这些离开土地的老母亲们更多活路儿。

今天,在淋漓寒雨中,我又看到了她们(我相信一定是她们),那些弯腰俯身的姿势,那些贴近泥土的母亲。我透过雨幕,明晰地看到桃花河以外的乡土,看到从不冷寂的大地,以及大地上从不寂寞的四季。只有那些弯腰劳作的身影,最贴近大地,贴近人心。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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