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曲
呂德安
我原沒想到，我竟然擁有一所
自己的房子，院前一大堆亂石
有的渾圓漆黑，從沃土孵出
有的殘缺不全，像從天而降
四周彌漫著房子落成時的
某種寂靜，而它們是多出來的
看了還讓人動心：那滿滿一堆
或許能湊合把一道圍牆壘成
但如果你不知道這些，路過時
猜不出它們出自何處，卻偏偏
只曉得一句老話:點石成金
那麼你怎能將我的心情揣度
啊，原原本本的一堆亂石
我想先挑出一塊，不論它
是圓是缺，或是高興或是孤獨
我們真心真意，它就會手舞足蹈
與杜十八於德安山居午茶
威格
午後人身懷怪胎，轉世不得
我們各自不得好報
只能彼此交換山水……
風月……*神
聖人婊……水泥鋼筋
瓜子……
計劃當中
企圖包裹整座山林的一卷卷捲紙
一瀉千里
漂洋過海
爬山涉水
我們轉世不得
不得一張好看的報紙，寫下
致命的訃告
“今晚他蛇般潛入母愛一樣驚恐的象的鼻孔裡”
誰看著這山林長大？
山林看著我們衰老
我們向樹致敬
此致——不高於草的高度
不低於雲端的敬禮
一列動車穿過城市
如同一顆子彈
穿過身體
我們不得轉世
只能懷胎各異
“Isawamanopenanirispetal”
紫色抱緊蔥綠
約翰·列農抱緊孟薑女
午後人的鞋子
在圯橋上掉了三次
我們各自不得好報
僅向廣陵取一琴
一曲罷了
披頭散髮地下山
身懷怪胎
各奔東西
——乙未上已節起意續寫
夢與對話——訪呂德安山居（節選）
林育輝
1
卡德摩斯滑落堅硬的石頭，一條赤蛇在暴雨中挺起背脊
從腳尖處曲折攀升，屹立於枝條之巔，祂望見昔日
水中的居所，地基傾頹，窗牖週邊站滿青苔，恰似
特洛伊前傳的巨幅版畫，祂要忘掉陰鬱的往事，就像
忘掉阿弗洛狄忒手中金燦燦的蘋果，一夜之間
無數滾石壘起巨大的城堡，隔海相望的沉船裡
赫克托爾沉重的*魄，推搡著空無的卡翁之舟
隨波蕩漾，一路向北，沿著“彎彎曲曲的小道”*
2
流花溪畔，鐵桶似的木棉樹鐵青著臉
它那惡意的枝條折斷柔弱的身軀
一個寒冷的夜，嗚咽的溪水裡
散落著無數奇異的花環
沉重的水混合著泥團
淹沒了古老的謠曲
“在死亡中歌唱，在歌唱中死去”
春去秋來，今年紅梅開花了嗎？
沿著板橋村那條孤寂的小溪
紫薇樹都綻放出紅色的花朵
然而，是誰看見了牧羊郎？
是誰恣意盜走天鵝的外衣
又是誰躺進石頭房子身後的雲中宮殿？
3
沒有人提醒我，為何我會懼怕河水的溫度
回想童年一次溺水事件，我甚至不敢靠近
水塘天鵝的身影，除了水中歡唱的柳樹
除了發光的鵝卵石，除了純淨的臉頰
我寫道——“低空翱翔的灰鴿子
與我一起墜入白色烏龍江底
哀怨的音符蓋住冰冷的早餐”
於冰冷處隆起山丘的屋頂
我接著寫道——萬籟俱寂之中
大葉桂櫻駐足傾聽，那飄落一地的金黃
是銀杏樹攀越暖冬石頭房子的戀情嗎？
——“我就是難以想像你們竟把這地方當作天堂”
*注：呂德安《適得其所》中的詩句。
德安先生的山居實驗
念琪
造訪他的適得其所，陶弟與蛇
還有蝴蝶。在山澗跳舞
拉著家常，坐在石頭上
羅丹與托腮者靜寞等候主人
早日跨洋回家
銀杏樹準時鋪滿一地的金黃尖叫
報答二十年的養育恩情
紅塵滾滾隨山上下來的水流走
南天竹，大葉桂櫻，堅守著石頭房子
房前屋後零散的足跡記錄了
陶淵明、嵇康前來拜謁的爽朗笑聲
我相信，這只是一種陪伴樹林的試驗
風聲在深夜與蟲鳴一起打嗝
沉默的語言流過山上滾落的石頭
許多狐疑的心思在樹梢搖擺
此刻我理解了大山的厚度
他並非無語，聽水聲，鳥語，
甚至黑夜走獸的奔跑
即使饑渴難耐，也要悲憫生靈
山居的意義在午後陽光的照耀下
斑斕繽紛。艱辛創作出一幅畫圖
收穫了欣喜和滿足
過往的痛快已經成為日記上活蹦亂跳的經驗
今天，我們只能對著它——
複製一張山居圖
學習，宋琳老師千里迢迢來這兒寫生
山居——詩贈崇一道姑兼致德安
巴客
1
那些沉默的石頭
某個時刻在我的身體中手舞足蹈*。
銀杏樹葉輕輕地落在空地。
那一地金黃裡也許有著時間的軌跡。
那有根的居所
它懷舊和僵化的面孔鬆弛了
當和風越過樹梢。
而綠色
遮蔽著草木的記憶。
冬季裡的春日
定會發放暗藏的信物。
有人作畫，有人飲茶，有人
傾聽鳥鳴。而我猜測著
所有景物中的
凝視之眼：收下口語中的光的鱗片
卻又推開我們的心思。
午後的山谷陽光普照細流無聲。
總有一種濃重的幻語
仿佛在
拍打虛空。
2
這是你不在的地方
你渴望的茂盛都有孤絕的模樣，
這裡可沒有四季嬗替。
什麼樣的美好
能夠感化憂思？當你像魚一樣接近
草木的呼吸，當你
在石頭裡發現深刻的皺紋，
當你
把善意與柔弱都託付給山水，
你心裡湧動的聲音
就成為隱密，就持久不衰地
在無限的有限裡
擁有自足的、從容的芳香。
展現肩胛與雙乳
直到美的誕生。等待的人戴上荊冠
銀髮就不會被器皿傷害，以及
在水中紊亂。
*注：引自呂德安《晨曲》之句“我們真心真意，它就會手舞足蹈”。
編輯：葉珊
反克诗库独立小桥风满袖